文|《中國企業家》記者 馬吉英
見習記者 陳浩
(資料圖片僅供參考)
編輯|馬吉英 見習編輯|張昊
佇立在西安高新區電子谷的一棟20層高樓,看起來“平平無奇”,卻被稱為西安“小橫店”。
走進大樓,你大概率會看見這樣的景象:二樓的“豪宅”里,保姆剛暴露了真實身份,原來是富家千金;四樓的“總裁辦公室”內,正在拍攝激烈的“商戰”戲碼;五樓的“病房”里,一個垂危的病人即將穿越到500年前……
這就是“孚希AI影視中心”的日常,自今年3月投入運營,月平均接待200個劇組,已成為西安最大的短劇拍攝基地之一。這座原本的寫字樓,改造之后,1~10樓分布著醫院、學校、辦公、酒吧等棚景,其他樓層還設有版權交易、影視教培、動畫后期等延伸服務。
相似的情景也發生在鄭州。
最近,占地2萬平方米、投資8000萬元的“星河古裝短劇拍攝基地”正式對外開放,每天能接待3~5個劇組。基地負責人朱利介紹,專門搭建了30多個唐宋古裝場景,能滿足80%左右的古裝拍攝需求,“此前鄭州的古裝短劇劇組,大多需要到橫店去取景。”
而在鄭州投入最多、規模最大的短劇基地為聚美空港,該公司創始人為名噪一時的聚美優品創始人陳歐。“很多北京的制作方都愿意到鄭州來拍。”他曾在采訪中表示。這里每天都有十幾個劇組同時開機,像流水線一樣生產著“霸總”和“甜寵”。
過去一年短劇的爆發,在國內引發了一場影視資源的大遷移:西安和鄭州兩座城市憑借極致性價比,與號稱“東方好萊塢”的橫店坐到了同一張桌上。
兩地的影視基地收費遠低于橫店動輒上萬元的標準——僅300元/小時或3000元/天。價格低廉的人力也是殺手锏,短劇編劇任小涵在西安文理學院任教,他告訴《中國企業家》,當地的大學生、務工人員相較于橫店群演,能節省不少成本。
“在橫店,一個有一兩句臺詞的群演,一天要200元。但在西安,我只需要去大學城發個通告。”一位西安的制片人給記者算了一筆賬,“在咖啡館坐一下午,當‘背景板’,給學生100元,包一頓盒飯。他們覺得是新奇體驗,我們省了一大筆開支。”
橫店在前兩年接住了短劇爆發的潑天流量,被媒體戲稱為“豎店”。山海星辰創始人周培金在接受《中國企業家》采訪時提到,2023年初,他剛準備從網文賽道轉向短劇時,第一件事就是拉著員工跑到橫店跟劇組。
短劇劇組先是迅速占領了長劇無法填滿的影棚,又瓜分了橫店13萬在冊演員。一年時間內,在當地酒店、影視城、攝影棚,每日有近100個短劇劇組同時開機。
但以小博大的暴富神話,還是沒擋住新玩家涌入,行業迅速走向內卷。到了2024年,成本全方位抬升,制作費從五六萬元一部,飛漲至數十萬元甚至數百萬元一部。“微短劇內卷,倒逼演員演技提升,拍攝團隊精細,后期剪輯優秀。”東陽清影傳媒創始人黃裳告訴《中國企業家》。
這種背景下,西安、鄭州迅速崛起。交通便捷、人口密集、實地取景資源豐富,一場由“成本控制”驅動的短劇“三國殺”,至今未分勝負。
業內有共識,短劇“挽救”了橫店。
據企查查數據,自2018年影視行業開始大調整,幾年間有上萬家影視公司注銷。作為國內第一大影視基地,“寒意”傳導到橫店更甚。2020年僅過去半年多,就有超過30個劇組暫停或終止拍攝,有的景區甚至沒有劇組開工,這在往年不可想象。
2023年6月,懷揣著演員夢,大學剛畢業的鄭薇第一次來到橫店。在演員公會完成注冊,成為“正式演員”之后,被拉進了百人左右的通告群。但蹲守了整整兩個月,只接到了10場戲——戲份沒臺詞,大多連臉都看不清。在冊演員的薪水每月統一結算,兩個月下來,她只拿到不足2000元。這根本不夠房租,她只好回了老家。
彼時,名為“小程序短劇”的新物種已悄然入侵,鄭薇沒有把它當作實現夢想的“捷徑”。她無法想象,這場豎屏風暴,將以如此“野蠻”的方式翻新橫店。
思維更活泛的劉志則吃到了甜頭。當年開春,他從老家湖北來橫店打拼,長劇市場難謀生路,他果斷選擇成為一名為短劇招攬群演的“群頭”。
那時,這種小成本短劇在演員圈里被稱為“現金戲”,啟動資金少,拍攝周期短,不少項目只拍攝一周。劇組招攬群演也不通過演員公會,而是私人渠道,工資日結,很多搶不到通告的群演,只能接拍短劇維持生計。
此前,一個演員只能加一個官方通告群,但“現金群”可以加很多,這就對群頭的資源和協調能力有很高的要求。劉志積攢資源的方式是打臺球,而且不能去每小時20元的便宜臺球廳,要去每小時70元以上的臺球廳,才有機會結識到劇組人員。
高茗晗入行更早。2018年入行當場記,趕上過橫店的好年景,但“寒冬”之下,她沒工作,還生病了,“三四年過得很快,什么都沒得到”。直到在一部霸總題材短劇中出演了一個角色,給了她新希望,“我挺感謝短劇的,至少讓一批人可以生活下去。”
可是誰都沒料到,原本只是救急的“現金戲”,開始產生“暴富神話”——《無雙》8天充值破億元、《哎呀!皇后娘娘來打工》24小時充值破1200萬元……
熱錢一下子涌入,橫店的“齒輪”以一種始料未及的方式重新轉動。
“青芒果片場”原本是當地村民的文化活動中心,后來改成了現代劇場地。2023年初,有些短劇劇組找上門,負責人還不太愿意接,因為短劇劇組少,使用時間也短。但春季剛過,來租場地的基本全變成了短劇劇組。
在片場服務中心的白板上,密密麻麻地寫著以天為單位的劇組名字。六層樓的拍攝基地被劃分出不同場景,六樓是總裁辦公室,四樓就是女主的家。下面三層還分布著不同風格的別墅內景,以及醫院、宴會廳、咖啡廳等,不用出樓就能拍完所有鏡頭。
有劇組在樓里連拍57個小時,工作人員眼睛“紅得嚇人”。超時損失是次要的,長時間的連軸轉讓片場負責人很擔心,“萬一發生什么不好的事情,怎么辦?”后來不得已設立了高昂的超時費用。
據《證券時報》報道,去年橫店接待的長劇劇組為523個,而微短劇劇組達到了驚人的1190個。2025年前7個月,微短劇劇組已超過2300個。
這場短劇風暴,迅速重構了橫店的“工業體系”。
“以前拍一部微短劇,只要兩三天,許多劇組甚至就拿單反相機拍攝。”東陽德玉影視文化有限公司負責人屠光浩介紹。而到了2024年,成本全方位抬升,短劇制作從五六萬元一部,飛漲至數十萬元甚至數百萬元一部。
短劇劇組迅速被拉升至四五十人規模,而一年前,一般就十余人。用從業者的話說,“三四輛面包車搞定一切。”與此同時,薪資也有了明顯增長。除了演員片酬之外,場務、燈光等基礎崗位的日均工資較2023年都增加了至少百元。
影視行業一向如此,某一環節的成本上去了,其他環節都會跟上。比如有了好演員,就要有好的服化道。有了好的攝影器材,就要匹配相應的燈光和置景。現在短劇劇組標配發電車,如果出外景,還得帶上移動廁所。
成本提高,“影感”才能跟著提高。“所謂‘影感’,換一種更粗暴的說法,就是現在的短劇看上去沒那么low了。”屠光浩認為這是短劇在近一兩年中的最大變化。
橫店作為老牌影視基地,迅速“自適應”了這種變化。
首先是場景。橫店依托古裝置景起家,但短劇愛拍辦公室、別墅、歐式客廳等現代景。橫店官方迅速下場,將部分面臨轉型壓力的老園區,直接改造成了專門的微短劇拍攝基地。一些影視拍攝基地也拿出部分區域,改造成適應微短劇置景特點的拍攝場景。
新搭的片場數量更為驚人。除了前述的“青芒果片場”,數個短劇拍攝基地拔地而起。在一棟別墅里,一樓客廳在拍“豪門晚宴”,二樓臥室在拍“夫妻夜談”,地下酒窖則在拍“黑幫綁架”,這是橫店的常態。
其次是“人”。橫店演員公會的大廳再次人滿為患,每天都有近百名新演員接受崗前培訓,領取演員證。這些人中多是沖著短劇入行的,他們被告知的演技核心是:情緒快、爆發力強。
“導演不跟你磨戲。他只要求你在30秒內,完成‘被羞辱-震驚-憤怒-逆襲-打臉’的全套情緒。”短劇演員劉奕彤告訴《中國企業家》。勤奮的她,日薪在短短一年內從300元漲到了1500元。而那些爆款短劇的主角,身價更是水漲船高,頂流短劇演員的日薪已開到了3萬元以上。
“這里有完善的影視產業鏈和配套服務。”屠光浩說,“服化道、群眾演員招募等環節,都可以就地對接,響應很快。”
橫店迅速進化成了一座24小時運轉的“流水線”,流程被壓縮到極致:7天拍完、10天剪完、15天上架。拍攝計劃按照場地嚴格劃分,每個場地以小時計算使用時間。而一個拍攝場地,往往前一個劇組剛走,后一個就會立馬入駐。
演員也如此。“每天清早,演員五六點起床,忙完妝造,九點開拍,晚上十二點收工。”黃裳說。
但這場狂歡,很快就因為高企的成本撞上了天花板。2024年上半年,現代微短劇的起拍成本已升至約60萬元,古裝劇由于更高的服化道費用,成本起點是80萬元。并且隨著頭部演員的出圈,支出在持續上漲。
橫店的優勢反而成了劣勢,這是不少從業者提到的一點,他們也開始了一場尋找性價比的“大遷徙”。
鄭州,這座有著“米”字型高鐵樞紐的城市,是過去短劇圈被提及次數最多的目的地之一。它的崛起,靠的不是影視基因,而是一種更“粗暴”的商業底層邏輯。
鄭州短劇產業的主力軍是跨界者,他們是原先從事信息流廣告、電商直播的“鄭州幫”,風格被形容為“貼地飛行”——不講究藝術,只講究轉化效率和極致的成本控制。
他們發現短劇制作中的最大成本項——現代都市場景,在鄭州幾乎算是免費的。橫店的“霸總辦公室”是搭出來的棚,對應的租金也貴,而鄭州有海量的寫字樓、公寓和商場。
在這些實地建筑的基礎上,衍生出了短劇基地。嘉樂傳媒負責人孟韜稱,起步時沒有所謂的影視基地概念,大部分劇組會租用售樓部,這種場景也能適配很多題材。
他周邊很多朋友會咨詢哪些酒店、豪宅可用。長此以往,短劇公司從最初還需要簡單搭景,變成了場景共享,直到市場開始出現專業的短劇基地。
孟韜就是與地產公司合作,在一個投資上億元的三層樓高的城堡型售樓部,以及一個一兩百畝的新中式庭院別墅小區里,搭建了幾十個不同的場景。
另一個“短劇之城”西安,也是相似的路徑。
不少來西安拍戲的制作方提到,雖然硬件設施比不上橫店,但城市界面的多元化提供了更豐富的拍攝場景,W酒店、旭輝中心、四海唐人街都是熱門場地。后來短劇聚集西安后,一站式拍攝基地也迅速成型。
景峰原本在上海制片廠負責道具和置景,看到西安短劇如火如荼,果斷回鄉。他認為在這里古代戲、現代戲均有現成可用的場景,但缺少專業布置,于是在西咸新區搭了一個1.5萬平方米的大型室內影棚。去年8月投入運營,每月可承接30~40個劇組。
拍攝基地還帶動了周邊村民的就業。有不少村民當起了群演、臨時工,劇組也經常去村里租用閑置房子作為場景之一。
不過,西安在短劇圈里的崛起有其特殊性。2023年8月,網上流傳現象級短劇《無雙》“8天狂賺1億元”,其背后制作方正是來自西安的豐行文化。更夸張的是,坊間傳聞其成本不到50萬元。
該劇的虹吸效應巨大,此后產自西安的短劇陸續爆發,帶來源源不斷的劇本和訂單合作。曾經橫店、北京的從業者,紛紛向這里靠攏。求職網站和社交媒體上,本地編劇、演員的招聘崗位不計其數。
除了規模龐大、價格低廉的高校學生、務工人員,“碎戲演員”是西安獨特的演員資源。當地的《百家碎戲》是一檔方言欄目劇,每集二十分鐘,故事獨立完整。制作過碎戲的影視單位眾多,相關演員大量轉入短劇,支撐起了龍套和配角需求。
“西安的碎戲傳統形成了一定規模的演員圈子,基本能滿足各大劇組拍攝需求,節省了很多時間。比如明天有一場戲,臨時有演員生病不能來,在演員群里喊一聲,就能立即找到替換人員,這在其他演員資源不豐富的城市很難實現。”一位選角導演告訴記者。而且碎戲的忠實粉絲主要是西安本地中老年群體,碎戲演員的出演也為短劇開拓了新觀眾。
天時地利人和之下,鄭州和西安兩座城市,正用極致性價比,搶食著從橫店溢出的市場份額。《中國微短劇行業發展白皮書(2024)》顯示,全國100部微短劇中,約60部誕生于西安。
短劇“兇猛”,以至于一些“財大氣粗”的城市還在入局。數據顯示,預計2025年短劇市場規模將達到634.3億元。杭州、重慶、上海、深圳、南寧……紛紛拿出真金白銀補貼本地的短劇公司、興建拍攝基地。
看上去,這場爭奪“短劇之都”頭銜的戰爭,還遠遠沒到尾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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